心存千里外,又上一层楼

—— 观龚光万先生作山水画记

邓代昆

我和光万先生是多年的书画朋友,以前看他挥毫所作的都是些花鸟画,观其画山水还是第一次。

当纸、墨、笔铺阵好后,光万先生并不急于动手,而是与我品茗谈艺、天南海北地一阵瞎吹,当兴致谈到最高处时,先生忽然起身趋案,揎袖拈毫,濡墨向纸,神情专注,旁无所鹜,俨乎全部身心都投置在他筑建的画境中了。我第一次看到了先生于山水画的精湛用笔法。只见他手中的那枝笔在纸上回环往复,缠绕错叠,起伏顿错,圆转方折,显得是那样地无阻无碍、无拘无束。笔毫在先生心意的驱驶下,忽正忽侧,忽破忽聚,忽运忽扫,自由自在,变化万千。让叠峰层峦、竹树云水,在作者那些疾奔呼啸、腾掷激荡的墨线中喷涌流出。

先生对于墨和水的把握也是驾驭得那么地纯熟和准确。或干、或湿、或浓、或淡、或水破墨、或墨破水,依照心意的需要,作者笔下的那些墨线、墨点和墨块都能任情随意,凑拍合节。当用浓时,浓如漆倾,势沉气雄,用淡时,淡如飘纱,势逸气灵。用干时,山石峭峻,用湿时,草树蓊郁。水破墨处,烟岚氤氲,墨破水处,雾移云趋。真所谓意遣笔行,笔命墨生,墨至意出。先生这种对墨的驾驭能力,实在是令我折心佩服,咨嗟难已。

“ 白摧朽骨龙虎死,黑入大阴雷雨至 ” 。在谋篇布局上,夸大开来的黑白对比,更是出人意想,今我骇悚。其近景用大墨,气密势紧,密不透风;中景用大白,辽远空阔,天马可以横行;远景又再用大墨,仿佛群壑凌空飞来,势如万钧雷霆。而且山势处理为动宕倾侧,若驰若崩,一如泰山的压顶奔来,有一种撼动心灵的摄人伟力。

看光万先生作此幅山水、初初看来山不似山,水不似水。但感作者的腕下,墨依着笔势,笔随着墨意,奔奔突突,冲冲折折,风驰于纸面。看见的不过同些缠绕无绪、杂乱无章、斑斑点点、叉叉丫丫、墨彩交辉、黑白相衬、烟云满眼的点、线、块、面。但等到作者补之以山石草树、缀之以茅屋篱落,敷之以青赭丹黄后,再去细品细嚼,由全篇去感觉,则又仿佛依稀,神气迥出,真气盈人,分明是山,分明是水了。感觉着作者笔下的这些山水竹树,岚气烟霭,实远比那些专门移写真山真水、细锼细刻的山水画来,显得更富于生命,更具有生气。

画毕,先生将画张悬在壁间,近睹远观,良久,对我会心一笑,然后才又坐下重新与我把盏品茗。我两人终不言语,四目均留在画间。我想先生心中定如我一样是 “ 此时无声胜有声 ” 的。

大约是前年,四川美术出版社拟出八开大本《龚光万画集》时,我曾为此书撰过一篇文字。画册中的那些山树云水,花鸟虫鱼,还跃跃于目,清清晰晰。由彼而此,也不过仅只二年的时间,而先生在用笔、用墨、用水、用彩、造形、构意诸方面都发生了如许变化,让最熟识他的画风的我也生出了如许的陌生感。然而这些陌生感却又能让我感到亲切和喜悦,愿意接受、愿意步入其中去领略这些亮人眼目、振人心灵的焕然新奇。面对眼前这位沉静、理性、甚至略带几分文弱的理工学士,我实在捉摸不出他的艺术才情和创造力量,究意藏在他身体的何处?千思不得其解之余,有一样是我所能肯定的,那便是光万先生在他的艺术阶梯上确乎又着实地上了一步。

2001年12月8日于成都博物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