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世画人多,盖绘事尚雅,附庸风雅几成时尚。然耽于此而忘忧,乐于斯而寄情者,吾寡见也。龚君光万以忘忧为其号,以遣兴为其乐,且卅年不辍,卓然有所成。此真画人也。虽则有公务缠身,得闲殊难,然终亦登堂入室,声振彼邦,此专一之故耳。
光万兼通书画,其书以大草为佳,其画以花鸟擅胜,书画相通、互为补充,以草意融入画中,故其画多简率野逸,生机盎然。若一笔画鸭之类,分明以书入画,妙笔生花,逸笔草草,机趣横生。此光万绘画一大特色也。今之画坛,画师多不重书法,故匠气俗气难免耳。吾以为,中国画不通书法必难成大气也。
光万绘画之特色一言蔽之曰“朴拙野逸”。朴者,不尚浮华也,其质故高;拙者,不尚巧妙也,其气故醇;野者,纵情快意也,其形故简;逸者,不拘常法也,其韵故畅。考其山水、花鸟,大率如此。苏子由所谓“纵横放肆,出于法度之外”,最能道出此中画格之妙。
文人画重在写其意而畅其神,不以造型精确为能事。此所谓“绘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 ( 东坡语 ) 。光万作画,秉承传统文人画精神,以意遣笔,纵情挥洒,逸笔草草,略貌取神,读之令人快意畅心,胸襟豁然,精神一振。此光万绘画之过人处也。
光万作山水,大段从宾虹、石壶处蜕化而来,掺以己意,更觉恣纵。其画不以精微取胜,而以恣肆见长,不以清丽取胜,而以苍崛见长。盖其人重义尚气,肝胆照人,此画品与人品相通也。
光万画作,花卉不及山水,山水不及水禽,其鸭、鱼最具个人特色。其鸭以草法入画,遗貌摄神,备极生动有趣。今之画鸭者虽众,然皆不及光万传神。其高处在简括,其妙处者恣肆,世称“一笔画鸭”,此语不妄也。其鱼笔墨洗练,造型生动,重其意趣,不尚细琢,俨然大家风范,亦颇可玩味耳。
光万作品之特色:一曰气韵生动,其作大笔挥洒,粗犷奔放,水气淋漓,气势极盛;二曰乡情浓郁,其作因情为画,自由畅快,清新活泼;三曰造型简括,其作去粗取精,用笔简快,造型简洁;四曰笔墨苍拙,其作笔酣墨畅,苍润互生,五曰立意深远,其作善寓深意,巧寓新意。
以意诗法,则法必不为意所害,以情运法,则法必不为意所窒。世人但知绘画必讲法度,然不知何以使法。故知善用法者则活,不善用法者则死。光万作画看似无法,实则有法。可知其为善用法者也。
画之境界大致有三种,一曰绘其形貌,以唯妙唯肖为佳,此画之下境耳。二曰现其形神,以形神俱佳为妙,此画之中境耳。三曰写其旨趣,以遗貌取神为善,此画之上境耳。下境但凭技术,中境兼取意气,上境全赖心灵。以技术作画,仅得精熟;以意气作画,便得洒脱;以心灵作画,便得精神。观光万作品有精神解放、魂灵出窍之慨,可知其画可入上境耶!
今之艺坛、善画并善擅书者不多,或长于画而短于书,或长于书而短于画,兼之则相得益彰。余谓:书画本一途,焉可厚此薄彼耶。以书养画,则画艺日增;以画养书,则书艺大进。故修艺者必于两端用力,真积力久,其艺何患不精?光万书画俱佳,互为辉映。可证此言不谬也。
西画主科学精神,中国画主人文精神,故西画尚客观,造型用色,皆以客观存在为准;中国画尚主观,造型用色,皆以主观感受为重,此中西画之分野。其间优劣,自有定评。余谓:绘事乃精神活动,自当以抒发个人感受为其首务,否则便是本末倒置。光万兄深谙此中奥妙,故作画以意遣笔,写出真实感受,其画自然流露东方情调。西人窥之,焉能不愕、不惊、不赏?此光万在美大受欢迎之故耳。
中国画之传统,乃数千年堆积而成,其间难免多惰性,然而不能因此而鄙弃之,否则,其创作便是无本之木、无源之水。当细审详察,判明精华糟粕,适与不适。精华者继之,糟粕者弃之,不适者改之。文人画乃传统之精萃,尤不能轻慢之。今人动辄斥为末流,此大谬耳。考现代诸大家,其佳作妙笔多为文人画,其间道理,毋需详说。光万画作有此风貌,此诚不易耳。若稍加改造、必臻至境。文人画,非笔墨游戏也,当有文人意识,文人情怀,文人雅趣。诗、书、画三位一体,胆、识、情一应俱全,斯为文人画也。若以戏弄笔墨为能事,徒成恶画耳。
2006 年于成都画院
本文作者:田旭中
成都画院院长、著名书画家、美术评论家、散文家 |